戴笠当然不会蠢到自己跑去向他的校长告密。 虽然他的校长很喜欢自己的手下相互打着对方的小报告，但因为牵涉到“细胞”名单，以校长的心机，或许还不等他说完，他的校长便将前因后果给想明白了——偷鸡不成蚀把米，得不偿失！ 古往今来，古今中外，人类历史上最不缺的，除了皇帝就是告密者。 不说党国，单就中统内部，觊觎徐恩曾屁股下面那张椅子的，就大有人在，要让这些知道徐恩曾手里的名单是假的，根本不用人招呼，这些人就会像闻到血腥的鲨鱼一样，扑上去，对着徐恩曾一阵撕咬。 情况如戴笠预想的那样演变着，徐恩曾被“撤去本兼各职永不录用”，他达到了他的目的。不过现在，戴笠却是后悔了，如果徐恩曾还在中统副局长的位置上，面对如今的局面，两个人至少能携起手来，共同渡过这一难关——唇亡齿寒的道理，戴笠不相信徐恩曾会不明白。 然而现在，没有了徐恩曾的中统，根本就是一盘散沙，起不了任何作用。 “至少我现在还是军统局的局长！” 很久之后，戴笠对着深沉的夜色说道，声音很是坚定，如同一道誓言。 当戴笠在江南某地坚定的宣誓着他内心的决心的时候，身在重庆的沈言同样想明白了首长让柳琳把那份情报带给他的原因。这是首长在提醒他，看能不能把获取“细胞”名单和毛人凤、马汉三联系起来，使这二人成为他获取名单的助力。 首长是不知道他如今身在究竟是怎样一种环境，不知道他所接触到的人、包括毛人凤究竟是怎样一个人。耳听为虚，唯有打过交道的人，才知道这些人究竟怎样，因而首长只能给他一个大方向，一个指导性意见，具体怎么行动，还得看他自己怎样去操作。 …… 新的一天。 沈言一走进“特检处”大门，就发现整个“特检处”像是被一种很是凝重的气息笼罩着，很多人，尤其是那些新进的人，脸上都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神情来，这都是那些对“委座同意限制特务权力”这一消息一无所知的人。 对“特检处”里的军统老人来说，这种低级别的消息是根本瞒不过他们的耳朵的，沈言感受到的凝重气息，就是由这些人散发并且汇聚而成的。 如沈言这种战功赫赫的老人，不需要他去打听，自有人凑过来，将消息奉上。 “老沈，等一下。” 感受到凝重气氛的沈言走过“特检处”大楼，正准备向距“特检处”大楼没多远的航检科所在的那栋楼走去的时候，就被从大楼里出来的人给叫住了。 不过，“老沈”的这个称呼却让沈言愣了一下。长这么大，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这样称呼他，也在这时沈言才想起，他是民国四年的人，已是年龄三十岁的人了。 三十而立！ 想到这话，沈言不由得生出时光如流水的感慨来，“我都三十了……这时间竟然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了！” 内心的感慨中，沈言向大楼的进出口方向看了过去。就见从楼里走出来两个人，其中一个正在向他招手。沈言依稀记得，他好像是在本部见到过这个人，像是一处（军事处）的人，连名字都叫不出来，只能说这人和他也只是点头之交。 虽然陌生，不过本着沈言自己给自己制定的只结交不得罪的原则，沈言依旧向这人露出了笑脸。 “现在要论轻松还是你们‘特检处’最轻松，我这刚来上班你们就要下班了，当初真该让主任把我安置在你们一处。” 沈言用老朋友间说话的那种语气向正向他走来的这人招呼道。 “唉！”这人叹口气，很是沉重地说道，“以后或许会更轻松！不仅现在的‘特检处’，军统局和中统局里所有的人都会轻松下来，谁都跑不掉。” “怎么回事？”沈言明知故问。 这人又是一叹，“就知道你还不知道，我告诉你吧，以后军统、中统、特检处这些部门还在不在都还不知道呢。” 沈言脸上露出‘惊’色来，“你听谁说的，这话可不能乱说。” “这可不是乱说，‘老人’们都知道了，就你老沈还被蒙在鼓里。” “到底怎么回事？” “桂园那边的谈判有结果了，上面答应了共党提出的‘限制特务权力’这一条，这意味着什么，你老沈不会不明白吧？” 桂园原为张治中住所，现为重庆和延安双方代表团的谈判地点。 “明不明白又怎样？你我都砧板上的鱼，清炖、红烧还是熬汤，还不得掌勺的人说了算，你做菜的时候，不一样没和那些食材打招呼吗。” “理是这个理，可这心里它是就堵得慌，就好像这些年咱们白干了似的。” “或者，这只是上面的权宜之计吧，再说，老板都还没发话，咱们有什么好着急的，老板也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，你放心吧。” “话是这样说的……” 知道这人叫住他只是想发几句牢骚之后，沈言已没有兴趣再和这人谈下去了，敷衍了几句之后，沈言找了个借口离开了。 走进航检科办公楼，上到航检科所在的三楼，从科长钟贡勋办公室门前经过时，沈言被叫住了。 “沈言，你进来一下。”钟贡勋在门里招呼道。 除了到航检科报到的那一天，这么多天来，沈言再没有和钟贡勋单独相处过。对沈言的工作安排，钟贡勋也在报到那天向沈言交代清楚了，就是抄抄写写一些资料，进度如何，他也不过问，给沈言的感觉是，他抄与不抄都随他的意。 响鼓不用重锤，以沈言的能力和与毛人凤的关系，毛人凤把沈言安排到航检科的目的是什么，钟贡勋不用猜都知道，也就走走过场，在航检科待三两月就走的人，没必要真把他当成自己的手下，随意就好。 能这么准这么及时的把沈言叫住，钟贡勋的眼睛盯着门口已经很久了。 沈言走了进去。 “科长好。”进去之后，沈言向钟贡勋一声招呼。 钟贡勋出任过浙江警官学校的政治处主任，算得上是沈言的师长，因而沈言和钟贡勋之间在没人的时候显得很随意。也因为这个原因，毛人凤才把沈言临时安置在了这里，沈言、钟贡勋两人心知肚明。 钟贡勋一指桌前的椅子，“坐吧。” 沈言坐了下来。 “我听特检处的人说，你用过特检处的邮袋？” 钟贡勋说的邮袋，指的是“特检处”内部寄件的专用邮袋，是不需要对其进行检查的，其运送方式和军统局的交通科有些类似。 这样问的时候，钟贡勋拿起了桌上的烟，取出一支扔给了沈言，等沈言接住之后，他又取出一支自己点上。这一举动预示着，钟贡勋不过是找了个由头把他叫了进来，钟贡勋应该是另有目的才对。 沈言也没有客气，点燃接过来的烟，然后对钟贡勋说道：“不瞒科长，我确实用了一下他们的邮袋，运的也算不得什么违禁品，不过是几封信，之前我也不是没想过让通过局交通科把信寄出去，不过我和交通科的关系……相信科长也听说了，所以就只好找‘特检处’，用用他们的邮袋。至于信封里装了些什么——” 刚说到这里，钟贡勋伸手止住了沈言要说的话，“你用不着告诉我里面装了些什么，你的事情我不过问，叫你来是‘特检处’把回执送到我这儿来了，让你取走。” 说着，钟贡勋拉开抽屉，隔着桌子，将三张回执单递给了沈言。不同于军统局的交通科，“特检处”在东西送达后是有回执单的。 三份回执单的抵达地址分别是广州、上海和北平，自然而然，收到沈言寄去邮袋的人便是董斌、成忠和谢天临，沈言通过“特检处”的邮袋寄给三人的，正是沈言从毛人凤那里获得的参与了“佘马行动”的日军大陆挺进队队员名单。 名单沈言一共誊抄了五份，五份字迹都是不同的，沈言自己留下了一份，让柳琳转交给了组织上一份，余下三份则通过“特检处”的邮袋寄给了董斌、成忠和谢天临三人，毛人凤交给他的那一份，被他付之一炬——只要毛人凤没有被牵连进去，就算追杀大陆挺进队队员的事情泄露了，被戴笠抓到了，有毛人凤说情，一切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。 除了三份名单，沈言再没给三人只言片语，不过沈言相信，三人在看到名单上的名字后，一定知道那是什么。 谢天临沈言不敢保证，毕竟他已不再是单纯的军统人，他现在也和沈言一样是党的一员，敢不敢自己做决定，沈言不敢保证。不过董斌和成忠会做怎样的决定，沈言是清楚的，名单上潜伏在两人所在区域的大陆挺进队队员，如果还有一个是活着的，沈言就把名字倒过来写。 或许是因为云贵川不是日本人战略的重点，因而名单上的大陆挺进队队员没有一个出自这片区域，这让沈言颇有些遗憾，一心想干掉哪怕一个以慰邱志坤在天之灵的愿望也落了个空。 回执单自然是不能留下来的—— “就在这里烧吧。”钟贡勋这时说道，他看出了沈言的意图。 “谢谢科长。” 沈言谢过一声，起身将办公室的门关好，这才将三张回执单一把火烧成了灰烬。 看了眼烟灰缸里的沈言刚烧过的灰烬，在抽口烟之后，钟贡勋说道：“我听人说，在上海的时候，贾树超和你还搭档得不错，关系挺好的，有这回事吧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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